“流觴大廈。”

站在車流攢動的街頭，沈開遠仰頭看著面前高聳入雲的商業大樓，把這個名字在心裏默念了幾遍。

“曲水流觴。”

他的唇邊不自覺地蕩起笑意，眼角的皺紋深了許多。

“這名字是為你取的吧，小芳。”

“小芳小芳，這名字聽著就俗氣。開遠，你說我去把名字改了，好不好？”

長發飄揚在陽光裏，絲絲縷縷撩撥著他的面頰，引起陣陣麻癢，她臉上洋溢著陽光都難以媲美的笑。

“改成什麽？”

“嗯，我特別喜歡‘曲水流觴’這個詞的意境，就改成……花流觴？”

“花流觴？聽著好奇怪啊，好像，還不如花沁芳呢。”

他臉上帶著寵溺的笑，一面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
她拽回在風中亂舞的長發，卷在手指上，淺粉的唇嬌艷得能滴出水來“好像也對。可是不知道為什麽，我就是很喜歡‘曲水流觴’這個民俗呢，光聽名字就風雅得很，可惜現在不流行了。”

她加重了“就是”兩個字，像是要特別強調什麽似的。

“沒事，等明年農歷三月上巳節的時候，我帶你去紹興蘭亭王羲之的故園看看，就當咱也玩了一回‘曲水流觴’。”

“什麽呀，你那是‘附庸風雅’還是‘東施效顰’？還‘就當’呢。”

花沁芳清脆的笑聲被風帶出去老遠，隔著經年的歲月，猶在沈開遠耳畔回蕩。

可惜，過了一年又一年的上巳節，這個約定始終是沒能實現。

沈開遠收回思緒，再次望向馬路對面的大廈。

這裏屬於中心商圈，馬路寬敞，各色車輛川流不息。沈開遠站在路口，看著紅綠燈不時地變換著顏色。大廈門口行人往來如梭，看不出什麽不同。這段時間，關於瑞龍集團的各種報道不絕於耳，更有媒體長篇累牘地發出了對瑞龍集團的深度調查報道。似乎是瑞龍的高層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商業洩密事件，董事會又在重組，領導層也在大換血之類的新聞。

沈開遠原本對商業新聞並沒什麽興趣，之所以關註瑞龍也是因了沈雲落與淩墨的關系。新聞報道中隱約提到，出問題的是瑞龍旗下的房產公司問鼎淩霄，似乎是公司的某高層主管涉及洩露商業機密，現公安局經偵部門已介入調查什麽什麽的。

因為瑞龍集團是本省三大龍頭企業之一，這事件頓時鬧得沸沸揚揚。有錢人家的事一向都是平頭老百姓們茶餘飯後最好的談資，於是，一時之間街知巷聞人人樂道。

只有沈雲落，每日裏沒事人一樣，準時起準時吃準時睡。空閑時便抱著一根外研通，捧著一本法語入門，精心竭力的做著去法國的準備。可又不知是什麽原因，昨天竟收到一封來自法國花藝學校的郵件，說是雲落想報的那期課程開班時間後延了，具體時間另做通知。

沈開遠夫婦覺得事情定有蹊蹺，看看沈雲落，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，反過來勸說父母不要著急，這種培訓班只要交費就可以上課，早一些遲一些又有什麽關系呢。

花沁茹私下裏跟丈夫合計，這其中大概又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隱情，即是女兒不願說，他們也就無謂再去揣測了。

過了這幾天，沈開遠的心事卻越來越重。前妻與淩傲北之間本已塵埃落定，卻因著女兒的記憶又一次被翻出來。那晚談完話，沈開遠雖表態說不想再去追究當年的事情，也不想讓沈雲落再沈浸在過去不開心的記憶中。可說歸說，經過這幾日的沈澱，他腦子裏竟有一個疑團越纏越緊，緊得讓他窒息，讓他難受，催促他一定要找到一個排洩口。於是，便有了本章開頭的那一幕。

沈開遠深深吸了口氣，擡腿向馬路對面的流觴大廈走去。

進了大堂，沈開遠不由深深吸了口氣。他自然知道瑞龍是個不可小覷的大公司，可進來一看，光是一個大堂變如此氣勢恢宏，倒還是讓他吃了一驚。

他四處觀望了一下，緩步向接待處走去。

“老先生，您有什麽事嗎？”

接待處的一個面頰圓潤的小姑娘笑著問。

“嗯，我。”

沈開遠清了清喉嚨。

“我想見見你們老板，淩傲北。”

這老人一開便直呼董事長的大名，令接待員也是一楞。

“哦，來見董事長？那您有預約嗎？”

預約？

沈開遠可是沒想這麽多。又不是去醫院看醫生，還需要預約掛號？

“沒有。”

他坦然地搖頭。

“沒有預約……”

接待員遲疑了一下，隨即道“沒有預約就不行了。老先生，您具體有什麽事呢？或者，可以見見別的……”

“不行，我今天一定要見淩傲北的。”

沈開遠實在沒想那麽多，這下有些後悔沒跟星醉把淩傲北的電話號碼要過來。

“可是……老先生，如果沒有預約董事長是不會見您的。”

雖然這個老頭堅持要見董事長的舉動有些古怪，但看他的衣著談吐卻不像是來找茬生事的，接待員不免也生了幾分好奇心。

“那麽……”

沈開遠沒想到的是，要見淩傲北一面這麽難，他暗地裏搓了搓手。

“不過是個公司的領導，倒比見總理主席還難了。”

他悄聲自語。

“老先生，您說什麽？”

接待員豎起耳朵，疑惑地問。

“啊，沒什麽。”

沈開遠猶豫著要不要報出沈雲落的名字。他這次來本事瞞著妻女悄悄來的，自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。就在這時，聽有人在旁叫他“沈伯父？您怎麽來了？”

他愕然回首，一個身材高挑，著淺灰格子套裙的女子笑容滿面的站在身後不遠處。

“你是……”

“安助好。”

沒等那女孩自報家門，接待員已畢恭畢敬地打起了招呼。

安靜微笑頷首。

“哦，你是安靜。雲落在家常說起你的。”

“是啊伯父，我們在淩家別墅也見過免面的，大概時間久了，伯父不記得我了。”

安靜說著，引沈開遠走到一側的接待室去。

“伯父是來找淩墨嗎？那就不巧了，他今天去姚氏集團了。不知道伯父有什麽事，我能不能幫您解決呢？”

安靜想著沈開遠大概是來為女兒出頭的，不由暗暗慶幸淩墨不在。

“哦，我不找小墨。我是……”

沈開遠稍有些不自在。

面前這個女孩既年輕，又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，卻還是讓他感到周遭莫名湧動的一股無形的壓力。怪不得雲落常常在自己面前誇這個年輕的領導，的確是氣場強大啊。

他略頓了一下，還是說“我是來找淩傲北的，有些過去的事情想跟他求證一下。”

這下輪到安靜錯愕了。

“淩董？伯父與淩董是舊識？”

“是……也不是。”

沈開遠不想說的太多，目光堅定的瞧著安靜，和緩地說“你能帶我去見他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安靜對上他的視線。面前的男人應該與父親一般年紀，身板瘦削筆挺，眼眸黑白分明炯炯有神，濃密的黑發更是不見一絲花白，顯得比安建國年輕許多。

“董事長在他辦公室，我帶您上去吧。”

安靜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。

因為問鼎淩霄的問題，淩傲北最近也沒有出過門，而是時常待在辦公室裏。今早又與幾位董事單獨開了會，剛剛才閑下來，就聽有人輕輕敲門。

“進來。”

他放下手裏的煙，答應了淩墨戒煙，所以香煙現在也只是充當了嗅鹽的角色。

“淩董。”

他擡頭望向門口的安靜。

“小靜……”

剩下的話堵在了喉嚨裏。

“淩董，打擾了。”

沈開遠語聲平緩，卻又略帶著一絲疏離。淩傲北沒來由的一陣心虛，連帶著聲音也發起虛來。

“沈先生？真是稀客，稀客。小靜，去泡壺茶來。”

安靜只覺著二人間的氣氛異常怪異，滿腹的疑惑難以解答。但多年的職業習慣讓她知道，不該多事不能多問的時候，最好就是趕緊退出去。

於是，她微傾上身行了個禮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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